首页 / 哈德拉毛 历史
在也门东南部的广袤沙漠中,哈德拉毛(Hadhramaut)像一条被风沙半掩的古老绸带,串联起阿拉伯半岛、东非与南亚的文明记忆。这里曾是乳香之路的枢纽,伊斯兰教传播的前哨,也是当代也门内战中鲜少被国际媒体提及的复杂战场。当世界聚焦红海航运危机与胡塞武装时,哈德拉毛的部族长老、移民资本与极端主义暗流正在书写另一种中东叙事的草稿。
哈德拉毛河谷(Wadi Hadhramaut)这片长达160公里的绿洲带,被称作“阿拉伯半岛的尼罗河”。季节性洪水冲刷出的冲积平原上,15世纪建造的泥砖摩天楼(如希巴姆古城)至今矗立,201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其列入濒危世界遗产名录——不是因战争破坏,而是气候变化导致的极端降雨正在融化这些“沙漠曼哈顿”的黏土骨架。
公元前8世纪起,哈德拉毛人便通过乳香贸易积累财富。中世纪时,他们掌控着从索马里到古吉拉特的航运网络。这种商业传统在当代演变为独特的“移民经济”:约200万哈德拉毛裔分布在东南亚(印尼、马来西亚)、东非(肯尼亚、坦桑尼亚)和海湾国家,每年汇回数十亿美元。新加坡的阿拉伯街(Kampong Glam)最初正是由哈德拉毛商人建立。
20世纪30年代,英国殖民者首次在哈德拉毛发现石油,但大规模开采直到2000年代才由加拿大Nexen公司(现属中国海油)启动。石油收入加剧了中央(萨那政府)与地方的矛盾,而侨汇资本则催生了本土金融集团如Hadhramout International Bank——该机构2021年被沙特资本收购,折射出海湾国家对也门经济命脉的渗透。
哈德拉毛长期被视为也门最保守的地区之一。1994年南也门独立运动失败后,大量受过海湾资助的萨拉菲派学院在此兴起。本·拉登的父亲便出生于哈德拉毛,而“阿拉伯半岛基地组织”(AQAP)曾在此建立训练营。耐人寻味的是,当地部族同时与极端分子和政府军交易武器,形成灰色生存策略。
2015年也门内战爆发后,哈德拉毛名义上由沙特支持的“合法政府”控制,实则被马赫拉省(Al-Mahra)的部族武装和南方过渡委员会(STC)割据。2023年9月,阿联酋支持的STC部队与沙特联军在穆卡拉港(Al Mukalla)发生武装对峙——这场冲突的本质是阿联酋试图控制曼德海峡以东的石油出口通道。
哈德拉毛河谷的地下水位在过去20年下降了40%。2022年,两个部族因争夺一口深水井爆发枪战,造成73人死亡。更严峻的是,印度洋气旋频率增加导致洪水频发:2023年热带气旋“特杰”冲毁了2000公顷农田,迫使国际移民组织(IOM)启动紧急粮食援助——这些灾难正在瓦解传统部族调解机制。
哈德拉毛裔在东南亚的成功(如印尼前总统哈比比有哈德拉毛血统)使其成为“温和伊斯兰”的案例。但2019年斯里兰卡复活节恐袭的主谋之一,正是通过哈德拉毛的亲属网络获取资金。这种跨洲际的族群纽带,既可能是冲突缓冲带,也可能成为极端主义毛细血管。
中国在哈德拉毛的穆卡拉港投资了2.7亿美元扩建工程,原计划作为“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补给站。但2022年阿联酋秘密在此建设军事基地的报道曝光后,项目陷入停滞。哈德拉毛的案例表明:在新中东地缘博弈中,基建投资可能比石油合同更具战略风险。
站在希巴姆古城遗址俯瞰哈德拉毛河谷,16世纪的泥砖塔楼与21世纪的太阳能板在热浪中共同摇曳。这里的历史从来不是线性前进的——乳香商队的驼铃声、石油管道的轰鸣声、无人机的嗡鸣声在同一片天空下形成诡异的复调。或许哈德拉毛的真正价值,在于提醒我们:所有关于“中东问题”的简化叙事,都像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样危险而虚幻。
(注:文中数据截至2024年第一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