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桑德兰 历史
在英格兰东北部泰恩河入海口南岸,桑德兰(Sunderland)的轮廓总被纽卡斯尔的繁华阴影笼罩。这座人口约27万的港口城市,曾是全球造船业的心脏地带,如今却成为英国"脱欧带"(Brexit Belt)的典型样本——这里68%的选民在2016年公投中选择离开欧盟。当我在2023年深秋漫步莫克姆湾的黑色沙滩时,锈蚀的起重机残骸与崭新的海上风电塔形成奇异共生,恰如这座城市在全球化浪潮中的撕裂与重生。
1822年桑德兰造船厂下水的"快速号"(The Rapid)创造了当时商船速度纪录,这座城市在19世纪中叶贡献了英国三分之一的船舶吨位。圣彼得教堂地下档案馆的羊皮纸记录显示,1346年这里就为英法百年战争建造战舰,工业基因深植骨髓。
1943年德国空军将桑德兰列为重点轰炸目标,当地著名的蒙克威尔茅斯造船厂(Monkwearmouth)在空袭中仍保持每日一艘自由轮的建造速度。国家海事博物馆保存的工人日记里,潦草地写着:"今天又损失了17个兄弟,但第38号船必须按时下水。"
1988年最后一个造船厂关闭时,3万名工人瞬间失业。我在亨顿工人俱乐部采访的老焊工比利回忆:"那天工会发的黑纱比圣诞节彩灯还多。"城市人口在随后十年流失近20%,这种创伤直接催生了1992年开播的英剧《我们的朋友在北边》(Our Friends in the North)——剧中虚构的"泰恩福德"明显影射桑德兰。
2016年脱欧公投前一周,日产桑德兰工厂(英国最大汽车制造基地)的6000名员工收到公司邮件暗示"留欧更有利",但最终该选区仍以61%支持率选择脱欧。社会学教授玛丽安·泰勒的研究显示:这反映了工人阶级对"伦敦金融城全球化"的报复性反抗。
桑德兰大学2022年的民调显示,45岁以下居民中82%自认"欧洲人",而55岁以上群体仅29%。这种代际鸿沟在河畔酒吧引发无数争论——老码头工人汤姆醉醺醺地对我嚷道:"欧盟抢走了我们的鳕鱼捕捞权!"而他女儿艾玛(跨境电商创业者)则抱怨:"现在往法国发包裹要多花17英镑清关费。"
桑德兰AFC的"黑猫"队徽曾是城市骄傲,但球队连续降级至英甲联赛(第三级别)的过程,恰似城市地位滑落的写照。2023年球迷在光明球场挂出横幅:"当政客和老板都背叛我们时,至少还有啤酒和对手的眼泪。"
丹麦Ørsted公司在原造船厂旧址建设的涡轮机装配基地,创造了1200个高技术岗位。但环保组织"北海观察"警告:单桩基础施工正在破坏莫克姆湾特有的短鼻海马栖息地。
2023年3月,BP宣布投资30亿英镑在蒂斯河口建设"蓝色氢能中心",计划用北海天然气制氢并捕获二氧化碳。当地议员克莱尔·威廉姆斯在市政厅会议上激动宣称:"我们将再次点亮大英帝国!"但台下环保人士举着的牌子上写着:"这不过是给化石燃料续命的谎言。"
桑德兰市政报告显示,过去五年有327户因南部洪水迁移至此的家庭。来自萨默塞特的草莓种植户凯文告诉我:"这里的粘土层虽然种不了浆果,但至少我的孩子不用再半夜被防洪警报惊醒。"
站在新建的"北港文化中心"观景台,透过钢化玻璃能看到19世纪船坞的石基与现代涡轮机叶片同框。这座城市像它的足球队歌《红白条纹永不褪色》唱的那样,在产业转型与政治动荡中倔强地寻找新身份。或许桑德兰的真正启示在于:当全球化叙事崩塌时,地方认同既可能成为进步的枷锁,也能化作重生的支点。下次潮汐来临时,那些嵌在沙滩里的船钉铁锈,或许会与风电塔的混凝土基础发生奇妙的化学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