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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突尼斯西北部的山峦之间,卡夫(Kef)这座被阳光亲吻的古城静卧于海拔700米的高原上。它的名字源自柏柏尔语"Al-Kaf",意为"岩石",这个简单的地名却承载着三千年的文明层积。从努米底亚王国到罗马帝国,从阿拉伯征服到奥斯曼统治,直至法国殖民时代,卡夫如同北非历史的微缩景观,其每一块石头都在诉说不同文明相遇的故事。
当今世界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文明冲突与认同危机,从俄乌战争到巴以冲突,从欧洲极右翼崛起到非洲移民潮,人类似乎正在经历亨廷顿预言的"文明冲突"现实版。在这样的背景下,重访卡夫这座见证了无数文明更迭却始终保持独特韧性的城市,或许能为我们提供超越二元对立的思考路径。
考古发现表明,卡夫地区在新石器时代就有人类活动痕迹。当地博物馆收藏的石器工具和陶器残片显示,这里曾是北非原始部落的重要聚居点。柏柏尔人作为北非最早的土著民族,在卡夫留下了最深刻的文化印记——直到今天,当地仍有约30%的人口使用柏柏尔语方言,这种语言韧性本身就是对文化同质化全球趋势的无声抵抗。
公元1世纪,罗马人将卡夫纳入非洲行省,赋予其"Sicca Veneria"的拉丁名。考古发掘出的罗马剧场(至今仍在使用)、浴场遗址和镶嵌画,见证了这座城市作为罗马帝国粮仓重要节点的繁荣。特别值得注意的是,这里曾建有供奉维纳斯的神庙,成为地中海性崇拜文化的中心之一——这种对多元价值的包容态度,在当今宗教保守主义回潮的语境下显得尤为珍贵。
7世纪阿拉伯人带来伊斯兰教后,卡夫逐渐转变为穆斯林城市。建于9世纪的大清真寺巧妙地融合了罗马建筑的柱式与阿拉伯风格的拱廊,这种"混血"建筑美学恰是文明对话的物化见证。值得注意的是,当地穆斯林社区始终保持着对基督教和犹太教少数族群的宽容,这种共存模式在当今宗教极端主义肆虐的中东地区几乎已成绝响。
16世纪奥斯曼帝国将卡夫改造为军事要塞,至今耸立的卡斯巴(城堡)城墙见证了帝国对抗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的前线历史。耐人寻味的是,奥斯曼统治者保留了当地柏柏尔部落的自治权,这种灵活的统治智慧与当今某些大国推行的霸权主义形成鲜明对比。
1881年法国殖民突尼斯后,卡夫成为反抗运动的温床。1906年爆发的"卡夫起义"是北非最早的民族主义觉醒信号之一。殖民者带来的葡萄种植技术和现代教育体系,与对本土文化的系统性贬抑构成了复杂的历史遗产。这种殖民现代性的悖论,在当今法国与北非移民后裔的紧张关系中仍清晰可辨。
2011年茉莉花革命后,卡夫与突尼斯其他内陆城市一样面临经济发展停滞的困境。当地青年失业率高达30%,这解释了为何这里是突尼斯移民欧洲的主要来源地之一。但令人惊讶的是,卡夫并未出现极端主义滋长的现象——人类学家认为,这座城市千年积淀的多元文化基因形成了某种"精神抗体"。
近年来,卡夫开始将历史遗产转化为文化旅游资本。修复后的罗马剧场每年举办国际音乐节,犹太区老房子改造为精品民宿,这些尝试为全球边缘城市的发展提供了新思路。更值得关注的是当地NGO"卡夫记忆"开展的口述史项目,他们记录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记忆,构建了对抗官方宏大叙事的"微观历史"。
在亨廷顿"文明冲突论"主导当代地缘政治话语的今天,卡夫的历史提醒我们:文明边界从来都是流动的。罗马人采纳柏柏尔神灵,阿拉伯人继承罗马技术,奥斯曼人包容地方自治——这些历史经验证明,认同的建构完全可以是加法而非减法。
卡夫作为地理上的边缘城市,恰恰因其"边缘性"而成为文明交流的熔炉。这启示我们:在民族国家叙事之外,应当重视地方性知识对全球治理的贡献。当前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在将卡夫申报世界文化遗产,这一行动本身就有超越西方中心主义认识论的意义。
卡夫的经验表明,文化遗产保护不能简化为博物馆化。当罗马剧场里同时上演阿拉伯古典音乐和柏柏尔民谣时,石头建筑就转化为了活态传统。这种文化实践模式,为陷于"传统vs现代"虚假二元对立的发展中国家提供了第三条道路。
站在卡夫城堡俯瞰城市全景,不同时代的建筑层理分明却又和谐共存。这种视觉隐喻或许正是解决当代文明困境的钥匙:我们不需要消除差异,而是要学会在差异中共生。当欧洲为移民问题焦头烂额、中东陷于教派冲突、非洲面临新殖民主义威胁时,这个突尼斯小城默默展示着另一种可能性——历史不是零和游戏,未来也不必是。
卡夫没有给出所有答案,但它提出了正确的问题:在不可避免的相遇中,我们是要筑墙还是搭桥?要遗忘还是对话?要恐惧还是好奇?这些问题,值得每个关心人类命运的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