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索马里 历史
在非洲东北部那片形似犀牛角的土地上,埃塞俄比亚与索马里的关系犹如一部浓缩的非洲地缘政治史诗。这两个国家共享着超过1600公里的边界线,却承载着截然不同的历史轨迹与文化认同。从古代阿克苏姆王国的辉煌到殖民时期的领土划分,从20世纪的欧加登战争到今日反恐战争的前沿阵地,埃塞俄比亚与索马里的互动始终牵动着非洲之角的神经。
当今世界面临气候变化、极端主义蔓延、大国竞争加剧等多重挑战,而埃塞俄比亚与索马里恰好位于这些全球性问题的交汇点。2023年索马里青年党(al-Shabaab)的跨境袭击、埃塞俄比亚在索马里境内的军事存在、地区水资源争端,以及中国、美国、土耳其等国在此日益增长的影响力,都使得这片土地成为理解当代非洲与国际关系的绝佳窗口。
埃塞俄比亚(古称阿比西尼亚)与索马里地区的交往可追溯至公元前的香料贸易时代。位于现今埃塞俄比亚北部的阿克苏姆王国(约100-940年)通过红海与罗马帝国、波斯乃至印度进行贸易,而索马里沿海的港口城市如泽拉、柏培拉则成为这一贸易网络的重要节点。
中世纪时期,位于今埃塞俄比亚的基督教王国与索马里地区的穆斯林苏丹国形成了宗教与文化上的鲜明对比。16世纪,阿达尔苏丹国(以索马里人为主)与埃塞俄比亚帝国爆发了长达数十年的战争,葡萄牙远征军的介入使得这场冲突带上了早期全球化的色彩。
19世纪末的"非洲争夺战"彻底改变了非洲之角的政治版图。意大利占领了厄立特里亚和索马里南部,法国控制了吉布提,英国则获得了索马里北部(今索马里兰)和肯尼亚。唯独埃塞俄比亚在1896年的阿杜瓦战役中击败意大利,成为非洲唯一未被殖民的国家。
殖民统治者划定的边界无视民族分布,将索马里人分割在五个不同的政治实体中:英属索马里兰、意属索马里、法属索马里(今吉布提)、肯尼亚北部地区和埃塞俄比亚的欧加登地区。这种"分割统治"的策略埋下了日后冲突的种子。
1977-1978年的欧加登战争是埃索关系史上的转折点。索马里总统西亚德·巴雷试图通过军事手段"解放"欧加登地区的索马里族人,初期取得了显著战果。然而,埃塞俄比亚在苏联和古巴的大规模援助下扭转战局,最终迫使索马里军队撤退。
这场战争反映了冷战时期非洲之角如何成为美苏争霸的棋盘。讽刺的是,就在战前,苏联原本是索马里的主要支持者,而美国则支持埃塞俄比亚。战争的结局导致两个国家的盟友关系完全对调:苏联阵营支持埃塞俄比亚门格斯图政权,美国则开始援助索马里。
1991年西亚德·巴雷政权倒台后,索马里陷入无政府状态,这一真空迅速被各种军阀和极端组织填充。邻近的埃塞俄比亚深感不安,担心索马里的动荡会助长其境内索马里族和奥罗莫族的分离主义倾向。
1996年,埃塞俄比亚军队首次跨境进入索马里,支持某些派系对抗其他派系。2006年,埃塞俄比亚大规模介入索马里事务,推翻刚刚掌权的伊斯兰法院联盟,这一行动虽然短期内达到了目的,却间接催生了更为极端的索马里青年党。
索马里青年党(al-Shabaab)自2006年成立以来,已成为非洲最致命的伊斯兰极端组织之一。该组织不仅在索马里境内活动,还频繁袭击肯尼亚和埃塞俄比亚的目标。2022年,青年党在埃塞俄比亚索马里州边境地区的袭击显著增加,促使埃塞俄比亚政府加强军事部署。
与此同时,埃塞俄比亚作为非盟索马里特派团(AMISOM,现为ATMIS)的主要出兵国,在索马里境内保持着数千人的驻军。这种双重角色——既是受害者又是干预者——使得埃索关系异常复杂。2023年1月,索马里总统马哈茂德指责埃塞俄比亚与索马里兰当局"秘密会晤",进一步加剧了两国间的紧张关系。
尼罗河上游的复兴大坝(GERD)建设是埃塞俄比亚近年来的国家工程,但也引发了与下游国家埃及和苏丹的激烈争端。鲜为人知的是,水资源问题同样影响着埃索关系。谢贝利河和朱巴河发源于埃塞俄比亚高地,流经索马里南部,是索马里重要的农业和饮用水来源。
气候变化导致的降雨模式改变加剧了两国在水资源管理上的潜在矛盾。埃塞俄比亚在上游的灌溉项目可能减少下游水量,而索马里缺乏有效的水资源治理能力,使得跨境水合作变得尤为迫切却困难重重。
与冷战时期不同,当今的非洲之角吸引了更为多元的外部力量。土耳其通过在索马里建设军事基地、运营摩加迪沙港口和提供人道主义援助,已成为最具影响力的非西方行为体。阿联酋则同时与索马里兰和埃塞俄比亚发展关系,引发索马里联邦政府的不满。
中国通过"一带一路"倡议在两国都有重大投资,包括亚的斯亚贝巴-吉布提铁路和索马里的基础设施项目。美国则保持其在反恐领域的军事存在,同时在埃塞俄比亚推动民主改革。这种多极化的外部干预既提供了发展机遇,也增加了地区局势的复杂性。
尽管存在政治分歧,埃塞俄比亚与索马里之间的经济联系却在不断加强。埃塞俄比亚作为内陆国家,依赖吉布提港(处理其90%的贸易)导致物流成本居高不下。开发索马里港口如柏培拉和基斯马尤作为替代选择,可能为两国创造共赢局面。
跨境牧民的自由流动是另一个需要合作管理的领域。索马里族牧民传统上会根据季节在两国间迁徙放牧,气候变化导致的干旱频发使得这种传统生活方式面临挑战。建立联合牧场管理机制和早期预警系统,有助于减少资源冲突。
索马里兰(原英属索马里兰)自1991年宣布独立以来,虽未获国际承认,却建立了相对稳定的治理结构。埃塞俄比亚与索马里兰发展事实上的关系,包括使用柏培拉港口和设立领事级代表,引发索马里联邦政府的强烈抗议。
如何在尊重索马里领土完整的同时,为索马里兰等地区提供某种形式的政治安排,将是未来地区稳定的关键。埃塞俄比亚作为地区大国,其立场将至关重要。
埃塞俄比亚和索马里都是世界上青年人口比例最高的国家之一。索马里约70%的人口年龄在30岁以下,埃塞俄比亚的年龄中位数仅为19.5岁。如此庞大的青年群体既可能成为经济发展的动力,也可能成为极端组织招募的对象。
创造就业机会、改善教育质量和扩大政治参与,是防止青年激进化的重要措施。两国在青年交流、职业教育等领域的合作,或许能开辟新的民间外交渠道。
埃塞俄比亚与索马里的关系史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非洲大陆面临的普遍挑战:殖民遗产的消化、民族认同的构建、外部干预的应对以及有限资源的分配。在全球南方国家日益寻求战略自主的今天,这两个国家如何平衡传统安全关切与发展需求,如何在大国竞争中维护自身利益,都具有超越地区范围的启示意义。
2023年8月,埃塞俄比亚正式加入金砖国家合作机制,标志着其外交姿态的调整。与此同时,索马里正努力从"失败国家"的阴影中走出,争取在国际舞台上重获话语权。这两个古老邻邦的未来互动,将继续为我们观察非洲之角——这个连接红海、印度洋和非洲腹地的战略要地——提供丰富的分析素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