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格兰茨帕斯 历史
在俄勒冈州西南部郁郁葱葱的山谷中,格兰茨帕斯(Grants Pass)这座人口不足4万的小城静静伫立。它距离太平洋海岸约80英里,坐落在罗格河(Rogue River)畔,被约瑟芬县(Josephine County)的森林与山脉环抱。这座看似普通的美国小镇,却折射出全球化时代下地方社区的生存困境与文化韧性——从原住民时代的宁静,到淘金热时期的喧嚣;从木材经济的繁荣,到产业转型的阵痛;从保守价值观的堡垒,到气候变化与移民议题的前线。格兰茨帕斯的故事,恰是当今世界地方社区如何应对全球化冲击的微观样本。
在19世纪白人定居者到来前,格兰茨帕斯所在的罗格河谷是塔基尔玛(Takelma)原住民世代居住的家园。这些原住民发展出了与河流、森林和谐共处的生存智慧——他们用柳条编织渔网捕捉鲑鱼,采集橡实制作面粉,用雪松建造房屋。每年鲑鱼洄游季节,不同部落会在罗格河畔举行盛大的捕鱼仪式与贸易集会。
1851年,白人淘金者在附近的杰克逊溪(Jackson Creek)发现黄金,掀起了南俄勒冈淘金热。短短几年间,数以千计的淘金者涌入罗格河谷。1853年,美军建立菲尔营(Fort Lane)以"保护"白人定居者,实则开始系统性驱逐塔基尔玛人。1856年,幸存的塔基尔玛人被强制迁往格兰德龙德(Grand Ronde)保留地,许多人死于迁徙途中的疾病与饥饿。这段被当地历史教科书轻描淡写的种族清洗,至今仍是格兰茨帕斯不愿直面的历史阴影。
1883年,俄勒冈与加利福尼亚铁路延伸至罗格河谷,在现格兰茨帕斯位置设立站点。这座最初名为"罗格河渡口"的定居点,1885年正式建制为城市,并以美国内战将军尤利西斯·格兰特(Ulysses S. Grant)的名字命名。铁路带来了木材运输的革命——约瑟芬县丰富的道格拉斯冷杉被大量砍伐,通过铁路运往加州建筑市场。到1900年,格兰茨帕斯已成为南俄勒冈重要的木材加工与运输中心。
1929年经济大萧条重创格兰茨帕斯的木材经济,失业率一度超过40%。罗斯福新政时期,民间资源保护队(CCC)在周边森林开展水土保持项目,修建了至今仍在使用的远足步道与露营地。1938年,罗格河上建成的萨维奇急流水坝(Savage Rapids Dam)为农业灌溉提供了保障,但也阻断了鲑鱼洄游路线——这一工程引发的生态争议在70年后才得到纠正。
20世纪50年代,麦卡锡主义的阴影笼罩格兰茨帕斯。当地报纸《每日信使报》定期刊登"警惕红色渗透"的社论,木材公司则借反共名义打压试图组建工会的工人。与此同时,联邦政府为冷战需要大量收购当地木材,加速了周边原始森林的砍伐。1955年建立的克拉马斯国家森林(Klamath National Forest)虽然名义上保护了部分林地,但特许砍伐制度仍使森林覆盖率持续下降。
当旧金山和波特兰的嬉皮士运动风起云涌时,格兰茨帕斯的反应充满矛盾。1969年,一群来自加州的大学生试图在附近的山谷建立公社,遭到当地居民强烈抵制。但罗格河湍急的河段却意外成为早期漂流探险者的乐园——这种新兴的户外运动为70年代后旅游业转型埋下伏笔。1972年,当地高中爆发关于是否允许女生穿裤子上学的激烈辩论,折射出传统价值观与现代思潮的碰撞。
1980年代,环保法规趋严与海外竞争加剧导致格兰茨帕斯支柱产业崩溃。1991年,最后一家大型锯木厂关闭,失业率再次飙升。部分工人转向非法大麻种植,使约瑟芬县成为臭名昭著的"大麻金三角"。与此同时,漂流旅游与葡萄酒产业开始兴起——罗格河被指定为"国家野生与风景河流",周边山谷则因气候适宜发展出小型葡萄园。这种被迫的经济转型充满阵痛:2010年人口普查显示,格兰茨帕斯中位收入比俄勒冈州平均水平低22%。
近年来,格兰茨帕斯日益感受到气候变化的直接影响。2018年"克拉马斯大火"烧毁周边近20万英亩森林,烟雾笼罩城市长达数周。2020年"阿尔梅达火灾"更险些蔓延至市区,迫使大规模疏散。干旱导致罗格河水位下降,威胁鲑鱼生存。这些灾难促使部分居民开始反思传统的反环保立场——2021年,市议会首次通过气候适应决议,但相关措施仍面临强烈政治阻力。
随着加州移民北上,格兰茨帕斯拉丁裔人口从1990年的2%增至2020年的8%。当地一家墨西哥杂货店的老板告诉我:"二十年前顾客全是白人,现在我的玉米粉摊饼(tortillas)供不应求。"这种变化引发复杂反应:2017年,市议会曾辩论是否宣布格兰茨帕斯为"非庇护城市";但当地农场与果园其实依赖移民劳工。这种矛盾在2022年中期选举中表现明显——约瑟芬县同时支持了主张严格边境控制的共和党议员和推动农业劳工改革的民主党州长。
走在格兰茨帕斯老城区,时光仿佛交错:19世纪的砖砌建筑里开着精品咖啡店,墙上既有"黑人的命也是命"的涂鸦,也有"支持警察"的标语。周六农贸市场上,有机农场主与特朗普支持者可能共用同一个摊位。罗格河畔,漂流导游正用五种语言讲解安全须知,而下游垂钓的老人还在抱怨"河里鲑鱼比从前少多了"。
这座小镇的困境具有全球地方社区的典型性:如何平衡传统与变革?如何处理经济增长与环境保护?如何在全球浪潮中保持地方认同?格兰茨帕斯没有完美答案,但它的挣扎本身或许就是答案——在这个日益分化的世界,能够容纳矛盾、允许试错的社区,才可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出路。
当夕阳将罗格河水染成金色,塔基尔玛语中称为"Txam-fa"的秃鹰仍在山崖间盘旋。它们见证过原住民的渔猎,淘金者的贪婪,伐木业的兴衰,也将见证这座小镇未知的未来。在全球化的飓风中,像格兰茨帕斯这样的小城或许就像河边的芦苇——看似脆弱,却因懂得弯曲而得以生存。